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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見不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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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陽府洞庭湖邊的一家酒樓上,一位三十餘歲,面容英俊,氣宇軒昂的青衣男子在酒桌邊臨窗而立,似在遙望洞庭秋色,又似在想著什麽心事。最奇特的,是他身後一個長形包袱,略高過頭頂。

荊楚大地,幅員千裏,淩然萬頃。洞庭湖近看碧波蕩漾,魚龍吹浪,湖面象一匹巨大、光滑的才綢緞,覆蓋數百裏;遠望水闊浪高,潮聲暗湧,猶若千軍萬馬駐營遠方,伺機奔騰而來,果不愧有“八百裏洞庭”之稱。

由樓上望去,洞庭金波瀲灩,舟葉如飛;沙堤上垂鞭信立,重綠交枝。仿佛從天邊煙巒下副開了遺篇煙霞清波,那派浩瀚泱然之氣令人心奪。

酒桌上有一壺美酒,幾碟小菜,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坐在桌邊,癡癡望著青衣男子的背影,眼中滿是羨慕欽佩的神情。他身穿白色孝服,面容愁戚,模樣雖不俊俏,一雙閃動的大眼裏卻透著靈動之色。見青衣男子望一會兒窗外風景後轉過身來,他連忙收斂目光,拿起筷子取菜而食。

青衣男子目光落在小男孩兒身上,慈愛地伸手輕撫他的頭,嘆了口氣。

那小男孩兒小聲問道:“林叔叔為什麽嘆氣,可是有什麽心事?”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我哪有什麽心事,只是目睹這水色山光下的湖景秋意,胡亂嘆口氣罷了。”

小男孩兒眨眨眼睛:“其實我都知道,林叔叔想到的事情必然十分的覆雜難解,而我又不能幫你什麽忙,所以才不願意告訴我。”

青衣男子見小男孩兒說得一本正經,不禁莞爾:“你這小家夥人小鬼大,倒是難纏得緊。”小男孩兒嘟著嘴道:“我又沒說錯,若是蟲大師在,你必然早就拉著他說個不休了。”青衣男子雙手一攤,大笑道:“怎麽聽起來倒似我平日很多嘴多舌一般……”

見清衣男子笑得十分開懷,小男孩吐吐舌頭,臉上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旋即又收起笑容,默然埋頭用飯。青衣男子註意到小男孩兒的神態,柔聲道:“這一路上好不容易見你露出笑容,為何又板起了臉?”男孩兒不作聲,只是望著自己的一身孝服。

青衣男子嘆道:“男子漢大丈夫本應有真性情,我知道你懷念父親,去無須因此而刻意壓抑自己。何況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必也不願看到你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模樣,而是希望你能自強不息,有所作為。”

小男孩兒聞言,垂頭良久不語,雖未出聲應允,眼中卻露出一份不合年紀的堅強,高高挺起了小胸膛。

這青衣男子正是名動天下的暗器王林青,那小孩子自然便是小弦。當日在萍鄉城中,許漠洋重傷不治而亡,小弦雖從媚雲教右使馮破天口中得知他的父親竟是媚雲教昔日教主陸羽,但陸羽夫婦早已死去多年,他對親生父母全無半點印象,遠不及與養父許漠洋之間情誼深厚。小弦念及與許漠洋在營盤山清水小鎮相依為命的六年時光,雖然生活清苦,但兩人閑時談天說地,苦中作樂,真可說無憂無慮。如今許漠洋撒手西去,陸羽夫婦又早早亡故,僅留他孑然一身,不由魂斷情傷,既傷心慈父身亡,又不知未來應該何去何從。而許漠洋是被禦冷堂紅塵使寧徊風所害,可小弦偏偏被景成像廢去經脈,難以修習上乘武功,縱想親手報仇亦難以如願,他心中悲憤難以自持,常常哭得暈厥過去。

林青與許漠洋雖談不上相知多年,但兩人一見投緣,又同在塞外對抗明將軍的北征大軍,亦算是共過生死的患難之交。想不到明將軍的十幾萬大軍都奈何他不得,卻死於寧徊風這小人的暗算中,回想在笑望山莊並肩作戰、引兵閣中煉制偷天弓、幽冥谷面對明將軍的種種往事,如今天人永訣,亦覺得黯然神傷。林青按許漠洋的遺願將其火化,把骨灰細細包好交給小弦,想待日後有機會去塞外,再埋葬在冬歸城中。

等林青與蟲大師處理完許漠洋的後事,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林青與蟲大師告別後,與小弦往北行去。林青憐惜小弦的身世,一路上有意帶他游山玩水,四處散心,不覺時光飛逝,等來到樂陽府時,已是晚秋時節。

此時林青遙望遼闊無邊的洞庭湖,思緒萬千。他知道許漠洋的最大心願就是要助自己挑戰明將軍,但他雖已經過六年的臥薪嘗膽,目前卻仍然沒有擊敗明將軍的把握,若是如此去京師無功而返,豈不愧對故人,再看到小弦這一路上沈默寡言,食宿不安,雖然再不見他落淚哭泣,但不知不覺間已然消瘦了一圈,昔日活潑可愛的孩子如同換了一個人,念及亡友心頭感慨,不由發聲長嘆。但這些想法林青卻不便對小弦提起,只好在言語間稍加安慰。

※※※

這時,店小二送來一盤蒸蟹。

林青對小弦笑道:“這一路你隨我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正是蟹肥之時,還不快快動手。”

小弦答應一聲,勉強吃了幾口又停了下來,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林青柔聲道:“可是不合你口味麽?你想吃些什麽,林叔叔都想辦法給你弄來。”言語間十分關切。

小弦楞了半晌,忽低聲道:“我知道林叔叔說得很有道理,我不應該總是想念爹爹,而應當有所作為。可是,我這個樣子又如何能有所作為?”他說到這裏,眼眶不由微微發紅。

林青知道小弦想起了武功被景成像所廢之事,正色道:“一個人有所作為與武功高強並無關系,那些名垂青史之人,又有幾位是武林高手呢?縱是手無縛雞之力,只要心懷大志,新中便自有乾坤﹗”

小弦想了想,又搖搖頭道:“但如果要完成心中大志,首先就需要有足夠的能力。”

林青問道:“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小弦咬了咬嘴唇,毅然道:“給爹爹報仇﹗”他說完飛快瞅了林青一眼,又補上一句,“我希望自己能親手殺了寧徊風。”

林青一時語塞,莫說小弦經脈受損,難以修習上乘武功,縱是他身體無損,要想敵過禦冷堂紅塵使這樣的高手,亦非經過十年以上的苦練不可。

小弦低聲道:“林叔叔,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

林青雖是滿懷心事,但見小弦神情鄭重,亦不由失笑:“你為何這樣說?”

小弦顫聲道:“如果林叔叔覺得我是個……累贅,你就不要管我,自己去京城好了,我總會有辦法照顧好自己的……”他越說聲音越低。

林青聽在耳中,拍桌厲聲道:“你怎麽會如此想?”

小弦嚇了一跳,見一向和藹的林青動怒,心頭又是惶恐又是內疚,垂下頭不敢看他:“我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只怕連累了林叔叔。”

原來小弦自幼修習《天命寶典》,性格十分敏感。想到自己出生不久,親生父母便因教中內訌而死,如今養父許漠洋亦亡故,加之四大家族中人對他態度蹊蹺,愚大師又不肯言明當年苦慧大師所說、隱與自己有關的幾句話語,不由暗忖莫非全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才令得身邊親人一一突遭橫禍慘死,如此自怨自艾起來。而林青本是小弦最為崇拜的大英雄,與之同行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這一路上既舍不得與林青分手,又覺得不應該拖累他,與其惹他嫌棄,倒不如自己先提出來,即使日後自生自滅亦與人無關。這份微妙的心態困擾他已久,直到今日才鼓足勇氣對林青說明。

林青雖不明白小弦的這些念頭,但看他努力裝出堅強的樣子,心中又憐又疼,放緩語氣道:“你首先要明白,我帶你一同去京師,並不僅僅因為你父親的關系,而是隱隱覺得你是挑戰明將軍的一個關鍵。”

小弦吃驚道:“我能有什麽用?”

林青嘆道:“那只是我的一種直覺,或許是冥冥上蒼給我的一種啟示。”

小弦喃喃道:“恐怕是林叔叔不願棄我不顧,又怕直說傷我自尊,所以才想出這樣的說法吧。”

小弦的聲音雖小,卻如何能瞞過林青的耳朵。他知道小弦年齡雖小,卻是十分倔強,他所認定的事情極難被說服。想到這裏林青靈機一動:“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如你一般大的孩子,你想聽聽他的故事麽?”

小弦茫然望著林青,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說起那些毫不相關的事情。

林青吸一口氣,望著窗外悠然道:“記得初見那小孩子時,是在一個酒店中。他年紀雖幼,卻是大有豪氣,面對滿堂賓客全無怯意,反而爭著要請大家吃飯喝酒,只可惜他並無酒量,幾杯下肚臉都紅了……”

小弦這才知道林青說的小孩子就是他自己。不禁想起在陪陵城三香閣中初見林青時的情景,一切恍若昨天,歷歷在目:那時他被日哭鬼強行帶入“江湖”,剛剛從擒龍堡頭目費源手中騙得二十兩銀子,便在三香閣中請人吃飯,亦因此結識了林青、蟲大師、水柔清與花想容等人……聽林青說自己不會喝酒硬充好漢,又覺羞愧又覺好笑,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林青續道:“第二次見他時,他被寧徊風的‘滅絕神術’所制,連話都說不出來,我與蟲大師都束手無策,可他卻拼得受傷,用嫁衣神功強行解開了禁制。然後我們一同去困龍山莊,在那裏大家都被寧徊風用計困在那大鐵罩中,他卻巧用計謀誘寧徊風用火攻,從而助我們一舉脫困。再後來他到了鳴佩峰,更是以棋力助四大家族擊敗了百年來的強敵:所以在我的眼中,他是一個十分自信、十分堅強、十分有本事,而且決不會被任何困難擊垮的孩子……”他春風一般的目光停在小弦臉上,緩緩道,“我希望以後的小弦也永遠是這個樣子,什麽事也難不住他!”

小弦呆呆地聽著林青講述著自己的“光輝事跡”,心潮起伏,淚水滿盈在眼眶中,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他忽然大聲道:“林叔叔,這螃蟹都要涼了,我們快吃吧。吃飽了才好趕路。”他借垂頭之機飛快地擦拭雙眼。

林青大笑:“對,吃飽了才有力氣對付敵人。”

兩人吃了一會兒,小弦忽然擡起頭道:“我早就聽說過岳陽府中最有名的便是那岳陽樓,等會林叔叔帶我去看看吧。”

林青見小弦主動開口,知他聽了自己的一席話後信心重拾,心中大覺欣慰,不禁微笑道:“岳陽樓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自應去見識一番。不過你可知道我為何不直接去岳陽樓,而是要先在這裏看洞庭湖景?”

小弦思索道:“人人道此皆要去岳陽樓,看到的東西亦是大同小異,全無新意。而我們現在卻可先由另一個角度觀看湖景,然後再去岳陽樓,或可另有收獲。”

林青讚許道:“小弦真聰明,我正是此意。”

小弦赧顏:“林叔叔剛才誇我半天了,再說了下去我會驕傲的。”

林青拍拍額頭道:“我剛才是在誇你麽?我只是在講故事罷了。”

小弦心結已解,嘻嘻一笑:“哎呀,我還以為林叔叔說的那個少年英雄就是我呢,原來另有其人。日後若有機會,可一定要介紹給我相識。”

林青聽小弦說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這孩子心思敏銳,只可惜被景成像廢了經脈,不然若將自己的一生所學傳給他,日後必定成為江湖上頂天立地的人物。

小弦又問道:“林叔叔剛才說到江南三大名樓,除了岳陽樓外還有兩個是什麽?”

林青答道:“一個是蘇州的快活樓,被稱為天下第一賭樓;另一個是揚州的觀月樓,那是江南名士路嘯天夜觀天象的處所。”

小弦眼露向往之色:“天下第一賭樓!以前在清水小鎮裏,鎮中有不少年輕人總是去賭檔,我想跟著去看一下,卻總被爹爹……”他說道這裏,又想起父親許漠洋已不在人世,胸口一緊,住口不語。

林青連忙轉過話題:“你看你把蟹殼吃得滿桌都是,若是真正的食客見到了,必是不屑。”小弦果然被林青引開註意力,奇道:“螃蟹不都是一個吃法麽?總不能不剝殼就吃下去吧。”

林青撫掌笑道:“你說對了。會吃螃蟹的人完全可以不破壞蟹殼,而把蟹肉吃得精光。”小弦咋舌道:“這怎麽可能?林叔叔定是騙人。”

林青正色道:“我確是聽人說起次事。”

小弦仍是一臉不信:“若是林叔叔能做到,我就相信。”

林青倒是遇上了難題。他身為暗器之王,手上的感覺可謂是天下無雙,卻還從未以這一雙馳名天下的巧手對付過盤中螃蟹,一時童心大起:“好,我們且來試試。”

林青出身北方,甚少吃蟹,雖聽說過有人能如此吃法,卻不知那亦是要借用一整套細巧的工具。螃蟹全身都被硬殼包裹,要想僅僅憑借雙手之力不破壞蟹殼而吃盡蟹肉,談何容易。林青連試幾次皆以失敗告終,索性暗運起神功,先以一股柔力護住蟹殼,再將內力緩緩註人蟹殼中,將那雪白的蟹肉如同變戲法般從蟹殼縫中擠出。

小弦看得目瞪口呆,林青哈哈一笑,將一塊蟹肉塞入小弦大張的嘴中。

小弦搖頭道:“林叔叔耍賴,我就不信別人都能像你這般吃蟹,他們可沒有你這麽好的武功……”他嘴裏塞滿了蟹肉,說話不免有些口齒不清。

林青正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許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並不能因為未曾親眼目睹而懷疑其真假。武功亦並非可以解決一切。”

小弦不服道:“至少普通人不能做到的事情,有武功的人都可做到。”他一言出口,想到自己練武無望,神態頗不自然。

林青知道小弦對自己無法習武耿耿於懷,若不能解開這份心結,日後其縱有成就必也有限。他細細思索應該用何方法勸說,眉頭突然一舒,問道:“你可聽說過祈雨麽?”

小弦點點頭:“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大旱,鎮中的男男女女都排著隊去廟中祈雨。說來也怪,過了幾天,竟真的下起了大雨,大家都說是老天爺顯靈呢。可是……”他撓撓頭,“難道真有一個老天爺,在蒼天之上看著塵世麽?如果許願真的靈驗,為什麽我小時候那麽多的願望卻從來不曾實現?莫非老天爺也要看人行事,那就太不公平了。”

林青笑道:“你許的是什麽願?”

“我記得有一次特別想要一串糖葫蘆,晚上睡覺前默默念了好多遍,滿以為第二天醒來就會在床頭看到糖葫蘆,可是十幾天後也沒有蹤影……”他說到這裏,看到林青一臉忍俊不禁的笑意,連忙捂住嘴巴。

林青沈吟道:“我從不信鬼神之說。但偏偏如祈雨之舉十有七八都會靈驗,實是令我百思難解。後來隨著見識漸長,我終於發現,祈雨之所以成功率極高,那是因為有成千上萬的人一齊誠心祈禱的緣故。”

小弦忍不住插言道:“難道幾千人一齊幫我求糖葫蘆,就能成功麽?可惜沒有機會試一試。”

林青微笑著反問道:“明將軍被尊為天下第一高手,但若讓他全力運起流轉神功,難道就能讓老天下一場大雨麽?”他看到小弦面露思索,續道,“在我看來,集合無數普通人的念力,完全可以做到武功高手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武功高低絕非最重要的,關鍵是要有專註的誠心與持之以恒的決心。

小弦所學的《天命寶典》本就是極註重精神力量,激發人體潛能。雖然林青並沒有對小弦講許多道理,卻於旁敲側擊中引發了他對世問萬物的思考,霎時間,小弦只覺得一種明悟隱隱浮現,卻苦於無法用一言語表達出來,一時呆坐如入定老僧。

隔了良久,小弦擡起頭來望著林青,眼神清澈猶若一泓深不見底的古潭,口唇翕動,緩緩而堅決地道:“林叔叔你放心,我不但要替父親報仇,也一定會幫你擊敗明將軍!”說著如武林好漢般伸出手來,欲與林青擊掌而誓。

林青看著小弦大異往常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震,不由的想到愚大師在鳴佩峰通天殿中所說的話,心想以這孩子絕佳的天資,雖被景成像廢去經脈難以修習內功,但未必不能另辟蹊徑,在武道上有所突破。他一念至此,已起傳其衣缽之心。

林青微笑著伸出手掌與小弦相擊,暗忖有空細細察看一下他體內經脈情況,或可有所挽救。

※※※

兩人用過飯後,又去岳陽樓游歷一番。眼見天色漸黑,在城中找家客棧住下。小弦心情極好,雖游玩了一天,卻絲毫不覺疲累,非要拉著林青逛夜市,林青難得見小弦如此有興致,也便由著他胡鬧。

來到一條巷中,忽聽旁邊傳來一聲高叫:“買一賠一,只要眼力高明,便可發財。”側頭看去,一群人圍成一個大圈,不停地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小弦愛熱鬧,擠進人群中去看。卻見一名二十餘歲、面目黝黑的年輕人坐在地上,面前放著二只木筒、一個小木塊,也不知有何用?

那年輕人一面吆喝,一面雙手不停擺動,移動那只只木筒,忽大喝一聲,右手拿起一只木筒將那小木塊一兜,眨眼間已將小木塊掃入木筒,雙手變換著將三只木筒不斷移位,猛然停下。旁觀的人群紛紛將手中銅板、銀兩押在三只木筒邊。待年輕人揭開木筒後,若能押中小木塊者便可贏得與所押相等值的財物,而猜不中者自是血本無歸。

小弦這才知道原來這群人是在賭錢,他凝神細著年輕人的雙手移動,幾次下來便已瞧出些門道。他雖無武功,好歹亦算是見多識廣,更是與林青、愚大師這等超一流的高手朝夕相處過,眼力自然高明。那年輕人雖然動作極快極隱蔽,卻瞞不過小弦的眼睛,他認準小木塊藏在中間那只木筒下,果然一猜即中,暗試幾次皆不曾出絲毫差錯,心頭大是興奮,只可惜身邊並無銀兩,不然如此下去豈不將贏得缽滿盆滿,也可再請林青去酒樓中大吃一頓……

想到這裏,小弦擠出人群,欲找林青借些銀子做本錢。不過他長到十二歲,卻還從未主動朝人要過錢財,以往在清水小鎮中幾乎無甚花銷,想要什麽許漠洋亦會買給他。而且他深知家中拮據,養成了節儉的習慣,因而此刻雖心癢難當,來到林青面前卻囁嚅著不知應該如何開口。

林青在人群外瞧了半天,早猜到小弦的心意,微微一笑:“可是想借銀子做本錢?”

小弦紅著臉點點頭。林青也不多言,身邊並無碎銀,便掏出一錠十兩的大銀遞給小弦。小弦伸手欲接,林青卻將銀子攥住不放:“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輸了怎麽還我?

小弦急道:“我看準了,決不會輸的。”

林青大笑:“每一個賭徒上賭臺前都當自己必定會贏,你憑什麽這麽有把握?我雖當你是朋友,卻也不能自自借你銀子去賭,萬一輸了,總不成逼你還錢,豈不太傷和氣?”他倒不是吝惜銀兩,而是想讓小弦明白,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這一道理。

小弦眼珠一轉:“要麽我給你一樣東西做抵押。嗯,對了,若是我還不了銀子,便教你一項絕技。”他見林青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急忙解釋道,“你可不要瞧我不起,這門功夫乃是愚大師……咳,和我一同在棋盤上悟出來的,說起來我還算是弈天門的祖師呢。”

小弦一心盼著能助林青擊敗明將軍,縱是沒有借銀子的原因,也早想找機會把弈天訣告知林青。不過若僅說弈天訣傳自愚大師似乎有些取巧,索性給自己加上些功勞,畢竟若不是他出言提醒,愚大師也未必能悟出弈天訣。

林青還是第一次聽到弈天訣這名字,他神功蓋世,自不會放在心上,但聽小弦說得有趣,也便順著他的意:“好,我們一言為定,若是你還不了銀子,便收我入弈天門下,哈哈。”說著松手把銀子交給小弦。

小弦興沖沖地鉆入人群中,看那年輕人眼花繚亂地一陣擺弄,認準小木塊的方位,把十兩銀子放在中間木筒邊。周圍的人皆只押些銅錢,偶爾有些碎銀亦不過二三兩,小弦這錠大銀在其中顯得極為惹眼。

那年輕人擡頭看了小弦一眼,淡然道:“想不到這位小兄弟竟是個大主顧,你可看準了麽,若是輸了可別怪我。”

小弦篤定會贏想了想道:“那我就只押五兩吧,你且找我些碎銀。”

年輕人笑道:“小兄弟且不用著急,看看輸贏再說吧。”他擡手將中間木筒揭開,竟然空無一物,再將右邊木筒揭開,亦是不見那小木塊。押中左首木筒的幾人登時歡呼起來。

小弦這一驚非同小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他揉揉眼睛,撓撓腦袋,心想難道自己竟然看花眼了?

年輕人卻不拿小弦那錠大銀,低聲道:“小兄弟還剩五兩銀子,要不要再賭一把試試,或許運氣好便可贏回來。”他一面又大聲吆喝眾人,繼續參賭下註。

小弦心想偶爾出錯情有可原決不致第二次還瞧不準,點點頭:“好,再賭一把,還是五兩銀子。

年輕人故伎重施,手法卻快了許多,良久方停。小弦屏息靜氣,目不轉睛,相信這一次決不會再錯,小心翼翼將銀子擺在左邊木筒邊。

年輕人笑道:“小兄弟可瞧準了,不用再改了麽?”

小弦原本覺得必是手到擒來,經過上一局的意外,心頭亦不由緊張起來。雖說本就打算把弈天訣告訴林青,但若是輸得灰頭土臉豈不令他這個弈天門的“祖師”面目無光?他再回思一遍剛才年輕人的手法,確信無誤後方輕咬著嘴唇點點頭,示意不再更改。

年輕人正要揭開木筒,一只瑩白若玉的手忽從人群中探出,將一枚銅錢按在小弦那錠大銀上,林青的聲音淡然響起:“且慢,我也押左邊木筒。”

小弦擡頭看著林青,嘻嘻一笑:“林叔叔也覺得好玩吧,不如多押些。”他心想林青既然出手,這次是決計不會輸了。

“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你這小鬼,害得我只有這一枚銅錢了。”林青微微一笑,手一直不離那枚銅錢,擡頭凝視年輕人,緩緩道:“大賭雖亂性,但小賭不過怡情之舉,只要有賭品,原不必在乎賭註的大小。”

那年輕人被林青的目光一罩,心頭驀然有些發虛,舔舔幹燥的嘴唇:“這位兄臺說得不錯,原只是在下混口飯吃的小玩藝兒,又不必賭得傾家蕩產。”他擡手欲揭木筒,神色卻一變,似是發覺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小弦將年輕人臉上的表情看在眼裏,只道他必是輸了,大聲道:“快揭開木筒啊。”

年輕人苦笑道:“小兄弟,你贏了。”他揭開木筒,小木塊果在其中。旁人或輸或贏,慶幸與惋惜聲一並響了起來。

小弦撈回了本錢,大是興奮:“再來再來。”

年輕人卻收起攤子,對四周一拱手:“今日小弟家中有事,改天再賭吧。”臨走前冷冷盯了林青一眼,轉身離去。

小弦大覺掃興,卻不把十兩銀子還給林青,而是放入懷中:“這岳陽府中只怕有不少賭錢的,這銀子我先留著,免得到時又朝林叔叔借。”林青含笑點頭。

林青帶著小弦走出幾步,小弦越想越不對勁,忍不住問道:“林叔叔你是不是使了什麽手段,為何那年輕人急著走了?而且第一局我也輸得莫名其妙,幸好未將銀子全部押上,不然……嘻嘻。”

林青不答反問道:“你既然看準了要贏,為何又收回一半的賭註?”

小弦笑道:“我本來想那人小本生意也怪可憐的,若是一下子輸十兩銀子,只怕晚上會急火攻心睡不著覺。誰知卻因禍得福,看來果然是好心有好報。”

林青暗暗讚許,淡然道:“想不到你年紀雖小,卻有一份俠義心腸。”

小弦赧顏道:“我這算什麽啊,最多有一些同情心罷了!要是身懷絕世武功,能夠除暴安良、鏟強扶弱,那才叫俠義心腸。”

林青正色道:“不然。俠行義舉不分事情大小,亦與武功高低無關。記得幾年前江州府大荒,田旱不收,餓殍遍野,卻有一名綢緞商人劉忠強散盡家財,買糧賬災。其人雖並無武功,但在我心目中,他的所作所為比許多自稱‘大俠’的江湖豪客更令人心生敬重。所以,哪怕你手無縛雞之力,只要有一份俠心義膽,便不會比任何人遜色。”

小弦一怔,知道林青正借機點撥自己,便將這番話牢牢記在心裏,不過仍覺得若有武功在身,更可以做出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心中猶不能全然釋懷。

林青續道:“本來我倒想好好懲戒一下那年輕人,但見你有這份俠義之心,也便警告他一下作罷。”

小弦奇道:“為何要懲戒他?”

林青聳肩大笑:“所謂一賭九騙,你以為他真是公平地與你賭麽?若不是我押上那一枚銅板,你縱是押上一百兩銀子,也會輸得精一光。”

小弦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覺得第二局林叔叔押上銅錢後那年輕人的神色有些古怪。難道他使詐麽?”

林青問道:“你可記得第一局他是如何揭開木筒的?”

小弦略一回想,恍然大悟:“對了,那年輕人先揭開中間的木筒,再揭開右邊木筒,卻沒有揭開左邊的木筒。大家都認為既然木塊不在那兩個空筒中,自然必在左邊木筒裏了。極有可能二個木筒都是空的,他看哪一方押得銀錢少,便讓哪一方贏。”他覆又搖搖頭,“可是,當時有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他看,難道還能作假,把那小木塊憑空變走不成?”

林青笑道:“這些走江湖的人手法詭異,虛虛實實,只不過略施小計,便把堂堂弈天門的祖師難住了。”

小弦也不顧林青的調笑,苦思那年輕人的手法,卻想不出破綻,只得請教林青。林青解釋道:“若我猜得不錯,那小木塊中應該嵌有鐵片,而木簡的頂端則有磁石。你的眼力其實無錯,但那年輕人卻利用磁石之力將木塊吸在木筒頂部,揭開水簡時僅露底端一線,自然就看不到那小木塊了。而我剛才右手一直按在那銅板土,卻是暗用內家真力將木塊吸在地上,那年輕人也算有些見識,知道敵不過我,便匆匆逃路。”

小弦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林青提到賭品之語,原來早就看出那年輕人投機取巧,眉頭一皺:“可是磁、鐵相吸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那年輕人卻怎麽控制何時吸取呢?他可沒有林叔叔的驚人武功,要不然也不會在這裏擺地攤騙人錢財了。”

林青道:“你莫要小看這些江湖騙子,他們能以之斂財,皆有自己的一套行頭。那木筒決不簡單,必是精制之物,那年輕人手法熱練,自然有方法控制,比如內設夾板用以隔斷磁石吸力,或是在袖中暗藏磁石抵消磁力……種種巧妙的手法,局外人無從想象。”

小弦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又後悔自己沒有在鳴佩峰的後山向愚大師多學些機關之術。

兩人邊走邊說。忽見前方圍來十幾條黑衣漢子,剛才那名年輕人亦在其中,一面對林青指點不休,一面朝身邊一位大漢說著什麽。那大漢身長八尺高大魁梧,看來是領頭之人。

林青心知來者不善,自己揭破了那年輕人的騙術,對方怕是意圖報覆。他自不會把這些人放在心上,攜著小弦站在原地,靜觀對方的行動。

那大漢闊步走來,先朝林青抱拳道:“在下‘岳陽賭王’秦龍,這位老兄身手不凡,可否將姓名來歷相告。”

林青見對方不曾失了禮數,倒也不便發作,隨口道:“久仰久仰,不知秦兄有何見教?”

秦龍冷笑道:“難道兄臺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為何不敢報上姓名?”

小弦忍不住道:“‘岳陽賭王’好大名聲麽?我叔叔對你說聲‘久仰’也就罷了,難道還讓你把‘久仰’送回來不成?”卻見林青瞪了自己一眼,神情似是有些不快,連忙住口不語。

小弦這句話雖是裝成大人的口氣,卻是不倫不類,頗為拗口。那幫人想了想方才明白過來,齊齊哄然。秦龍面上已隱含怒意。林青淡然道:“小孩子說話不知輕重,秦兄莫怪。”

秦龍本欲借機發作,但見林青被自家十幾名兄弟圍在中間,仍是氣定神閑、不卑不亢、毫無懼色,倒也不敢輕易招惹:“你既然不願說出姓名,我秦龍也就不必攀交情。敢拆我兄弟的臺,想必手下亦有幾分本事。可願與我再賭一把?”

林青笑道:“賭王邀請,豈敢不從。不知秦兄打算如何賭?

秦龍摸不準林青的虛實,他雖自稱“岳陽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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